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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节

“我喜欢能防身的,”迟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,连忙打断他,“带狼牙的,最好一按下去还能变身召唤汽车人的……行了,看什么呢,我就喜欢十块钱一对的,挑了五分钟呢,你就说给不给我戴吧,嗯?”
  他的手就伸在那里,也不嫌尴尬——树灯明亮,能清晰地照出少年人骨骼分明的轮廓,还有他手背一路延伸到腕骨小臂的陈年旧疤。何弈定定地看了片刻,没有说话。
  迟扬似乎也意识到了他在看什么,若无其事地翻过来,冲他摊开手心,催道:“快点儿,戴不戴,不戴给我,我自己来。”
  “怎么跟逼婚似的……”何弈似乎笑了一下,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塑料戒指,去拉他的手,“你先起来,哪有被戴戒指的人还跪着的……”
  迟扬当然舍不得让他跪,也不太看重这些莫名其妙的仪式,纯属跟他逗着玩——和拖延时间:“不行,我就喜欢跪着,你不给戒指我今天就不起来了,赶紧的。”
  杂货摊的老板娘大概都觉得他们奇怪了,两个年轻人大晚上的不回家,在商场路上玩这种情景喜剧——当事人本人还并不介意围观,眼里只有对方似的。
  他都这么说了,也没有不戴的道理。于是何弈顺势拉过他的手,如他所愿套上了那枚塑料戒圈,左手无名指,最原始的全无弯绕的方式——和最直白坦荡的爱意。
  行人寥寥,灯树喧闹,身后就是临近打烊的一整条商业街,也许夜色宁静长远,神明垂眸,有千万目光注视着他们,看向这一幕浪漫而近于荒唐的情景。两个人一站一跪,站着的少年给单膝下跪的弯腰戴上戒指,也没有什么一诺千金的情话,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,任凭他保持着牵手的姿势站起来,将自己搂进怀里。
  他听见迟扬埋在他肩窝衣料里的,闷闷的声音:“喜欢我吗。”
  答案不言自明。
  何弈抬起空闲的左手,摸了摸男朋友的头发,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,很像他小时候去亲戚家里玩,有一只家养的金毛犬很喜欢他,执意要扑到他怀里来——不过迟扬大概是狼犬,只有在他面前才收起尖牙利爪,浑然无害地撒撒娇。
  他喜欢大型犬让人安心的体温,喜欢被特别温柔对待的感觉,也一如既往地贪恋着对方。
  “喜欢,”他看着自己手上那枚做工粗劣、装饰浮夸的戒圈,轻声说,“想给你戴戒指的那种喜欢。”
  男朋友太会了怎么办,在线等,也不是很急。
  尽管迟扬的本意只是想拖延时间,拖到十二点干些别的事情,但现在看来,似乎还有了出乎意料的收获。
  ——何弈似乎已经能准确地、具体地感知到“喜欢”这种情绪了。
  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。
  也许不会有换到戒指的那一天,也许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。
  但是……
  “哥哥,戴了我的戒指,”迟扬贴在他耳边,学着网上流传的俗套情话黏黏糊糊地说,“就是我的人了。”
  他似乎听到了何弈克制的轻笑——对方说,好。
  五,四,三,二,一。
  商业街零点整熄灯,灯光从遥远的尽头次第暗下,灯树也准时熄灭,行人散去,只留下远处居民楼留下的零星灯火,还有并称不上明亮的、昏黄的路灯。
  “哥哥……”
  何弈一僵。
  迟扬牵着他的手松开了一下,很快又摸索回来——下一秒他的手里多了什么。
  那似乎是一张被人展开又折起无数次、已经不再脆而硬挺的,玻璃糖纸。
  “生日快乐,”迟扬说,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我的……嗯,不是礼物,我就是想告诉你,这玩意儿我留到现在,随身带了十几年。”
  对你的钦慕也是。
  十几年如一日,念念不忘,不求回响。
  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略微颤抖的呼吸,抬手摸了一下何弈的后颈,没有再继续说下去,语气轻松地转移话题:“走了,大晚上的冻半天了,赶紧回家吧……吃蛋糕吗,现在买也来得及……”
  何弈肯定不会吃,大概也不会收什么别的礼物——他的距离意识其实很强,看起来对谁都好,真正了解了就会发现,他也只是对别人好一点而已,并不能自然地接受他人的好意,哪怕这个“他人”是迟扬,除非拿“不收我礼物就是不喜欢我了”那一套说辞去哄,否则就算是吃一顿饭这样的小事,他也会找机会不露声色地报偿回来。
  这是成长环境带来的自保意识,劝是劝不来的,强行让他接受也不是什么好办法。
  果不其然,何弈闻言摇了摇头,顺从地松开手,似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,语气也没有什么异样:“走吧……”
  迟扬借着昏暗的灯光,默默看着他转过身去,摘下那枚戒圈,和叠好的糖纸一起收进了外套口袋,清了清嗓子,还是没有说话。
  直到走出十几步远,何弈才突然停下脚步,转过身来看着他,长而直的眼睫上落了灯色,视线柔软,一眼却也望不到底——他伸出手,拉着迟扬敞开的外套一角,示意他靠近一点:“迟扬……”
  “嗯?”
  原来那些营销号毒鸡汤里说的,发红的耳廓,柔软贪恋而不自知的眼神,都是真的——是真的会让人心动。
  何弈的眼神似乎和十几年前那个小男孩重合了,也是这样墨玉似的,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自下而上地望过来,干净澄澈,带着意欲掩饰却没能成功的怯意,还有更多的,近于亲近和讨好的可爱情绪。
  ——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,现在的何弈显然比那个时候更成熟,更能直白坦诚地表达所思所想,对他的依赖也不加掩饰,爱意明亮,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。
  不能说谢谢,不是感激。
  于是何弈上前一步,克制地扶着他的肩膀,抬头碰了碰他的嘴角,轻声说:“我很庆幸……”
  很庆幸你还留着这张糖纸,很庆幸我们还能遇见彼此,没有错过对方。
  “嗯,”迟扬耐心听着,一点一点地哄他往下说,“还有呢……”
  “还有……我真的很喜欢你,我不确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有误,但我想这么说,我很喜欢你。”
  “嗯……”
  何弈沉默片刻,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,还是说了出来:“我会一直陪着你的。”
  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句话。
  不是“你会陪着我吗”,也不是“陪我一会”,而是他自己说出来的,有关陪伴的长久诺言。
  迟扬似乎也愣了一下,然后低低地笑起来,低下头,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回答道:“那你亲我一下,我就相信了。”
  作者有话说:
  第34章 纵容
  元旦后的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快,按部就班的复习,铺天盖地的测验和考试,一模,二模,期末考。
  说是假期,其实也不过是回家复习罢了——至少对何弈这样普通的、要为好成绩努力的学生来说,上课和不上课的区别并不大,该看的书不会变少,该写的题也还是这么多。
  至少在家待了三天,迟扬能跟他说话闲撩的时间也不比在学校多多少。
  尤其是两个人的作息时间不太一样,没人叫的时候迟扬能从凌晨睡到傍晚,何弈住他家之后也只是略微提早一点儿,能在中午起来陪他吃个午饭罢了。下午他男朋友要自习,他也只能待在边上刷刷手机,见缝插针地倒杯水喂个水果,才能借此机会吃一点儿对方的正经豆腐。
  ——他一个根本不爱吃甜食水果,连自助果盘都敬谢不敏的人,这三天里居然去了三趟楼下水果超市,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将苹果皮从头到尾不断地削下来,以及怎么用盐水洗葡萄、怎么用筷子戳出樱桃的核。
  如果被他那些从前一起混过浪荡场的公子哥朋友们知道了,大概会怀疑他是出了什么意外,导致性格大变改邪归正了——向来只尝陪酒姑娘嘴里樱桃的人,居然有一天能耐下性子来,洗干净手坐在那儿,对着一盘樱桃一个一个地去核。
  其实何弈给什么吃什么,对这玩意也没有什么特殊情结,他就是纯无聊的。
  无聊还不能说出来,不能打扰男朋友学习,连打个游戏都不敢外放——何弈会平静地抬头看他一眼,问他,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。
  “不,没有,”迟扬默默开了静音,“你在我房间待着就行了,楼下空调都坏了,除了这儿哪都别去。”
  何弈看完了手上的错题集,打算换一门科目看看书,转变一下心情,闻言略微挑起眉毛,眼底带着一点熟悉的调侃意味,陪他瞎编:“那暖气呢?”
  “小区供暖停了,我也没办法,物业说明年就有人来修了……哦,今天一月三号,还得等三百多天呢。”
  何弈点点头,翻开书,突然问他:“开普勒第三定律又叫什么?”
  迟扬:“……”
  ——周期定律。
  “没问错人吧,”他拿过手机,装模作样地要查,“开什么?怎么写……”
  “没什么,又叫周期定律,”何弈拈起手边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那的半个橘子,撕下一片慢慢吃了,“等一会要背课文,帮我听一下有没有背错的地方,可以吗?”
  眼神也许可以骗人,但下意识的反应是藏不住的。
  如果迟扬想脱口而出的不是“不知道”,那他大概是有答案了。
  ——迟扬同学的元旦假期,是在和水果玩、静音打游戏和被男朋友默默怀疑中度过的。
  元旦返校就是一模,之后大大小小的考试和测验似乎能排出时间表,把学期末所剩无几的时间分割开来,并不整齐地周期性转变。
  每到考试的时候迟扬就格外闲,于是他的一大爱好变成了提前交卷溜出学校,去给何弈买晚饭。
  学校对面有条称不上繁华的商业街,卖几十一件的衣服,偶尔有菜贩摆摊,一大特色是到了饭点十里飘香,饭店餐馆小吃摊多得一眼看不过来,是本地人才知道的市井来处。
  迟扬现在已经不太问自家男朋友想吃什么了——答案他多少也能猜到,干净卫生就行,也不用多么有营养,口味不重,偏爱喝汤,最好加一盒牛奶或是豆浆。
  拐角进去的小吃街尽头有一家面包房,这个点会烤一批新出炉的面包,时间还早,过去拐一趟也无妨。
  何弈在学校其实不开手机,但也不妨碍他自言自语地在聊天框里报备行程。男朋友天生缺少一点安全感,那他总要想方设法后天养回来,至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主动报个点,不至于像上次那样,何弈想找的时候找不到他。
  ——虽说何弈也不会生气,甚至不会有情绪,但让他除了等再也无计可施这种情况,有一次就差不多够了。
  “抹红豆酱的荞麦面包,燕麦奶。”迟扬在手机对话框里打下这行字,发出去,又一字不差地给面包店员报了一遍,“烤好叫我就行了。”
  店员是个兼职打工的小姑娘,身高也就到他胸口的位置,大概是被他浑里浑气的模样吓到了,愣了几秒才忙不迭点头:“好,好的,那边可以坐……”
  “嗯,”迟扬看了一眼手机,心血来潮地回忆了一下何弈平时买完东西说谢谢的样子,也学着点点头,笑了一下,“谢谢。”
  行吧,收获甚微,这也不是谁都做得来的。
  他按照店员指的方向拐了个弯,穿过摆放整齐的面包架,走到最里面的矮沙发旁坐下了。
  时间确实还早,这个时候何弈应该在考最后一门课——按他的速度该写到计算题了。
  少年略带笑意的声音又鬼使神差地在耳边响起,开普勒第三定律又叫什么。
  周期定律。
  当时他翻何弈的书看,在这句圈画出来的知识点旁写过“我爱你”。
  “好啦,不要哭了,妈妈给你买棒棒糖吃,好不好呀……”
  货架那头隐约传来幼童的抽泣声,哄人的大概是她母亲,声音有些耳熟……迟扬抬头看了一眼,没说话,视线又落回手机屏幕上。
  挺巧的。
  ——本地人才知道是市井来处,因为交通方便,物价也不贵。
  小姑娘哭得停不下来,要吃展示柜里放着的草莓蛋糕,大有不给买就不走的意思。店员大概也没有办法,在一旁有些尴尬地帮着劝了几句,听见面包出炉的声音如蒙大赦,连忙去接厨师的手,路过的时候看到迟扬:“先生,您的面包烤好了,稍等……”
  “嗯。”迟扬看了一眼柜台的方向,面无表情,这次也没有说谢谢的闲情逸致了。
  “真对不起,”小姑娘顺着他的目光回头,也有些急,“不好意思,我们店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,影响到您了,真不好意思……”
  “没事,你去忙吧。”迟扬站起身,径直走向柜台——女人和孩子所在的方向。
  他眼里的嫌恶是藏不住的,也没有想着去藏,视线对上的时候小女孩被他吓得一愣,哭声陡然拔高了。女人不明所以地回过头,对上的便是他居高临下的眼神。
  “没钱买是吧,”他听见自己冷冷地问,“多少钱,我给你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