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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挑衅迟扬是件得不偿失的事,但他也不想放任对方这么装睡下去——别的不提,沙发让迟扬睡了,今晚他睡哪里。 何弈斟酌片刻,还是弯下腰,掀开几分钟前他自己盖上去的衣服,缓慢地抱住了迟扬。 然后借了个力,并不熟练地抬起腿,分开膝盖,虚虚跨坐到对方身上。 “你赢了,”他听见迟扬的声音传过来,闷闷的,似乎有些无奈,“谁教你的?” 还能是谁,他自作自受。 何弈没回答,达到了目的也不欲再作纠缠,起身要走。迟扬当然不会如他的愿,一伸胳膊捞回来,如果说刚才何弈还是保持着礼貌、只是做了个样子没有坐实的话,这一下猝不及防,就是彻底坐到了迟扬腿上。 体力差距摆在那,他连挣都挣不开,只能抬起胳膊挡在两人之间,隔开过近的距离。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对方轮廓清晰的下颌线,还有随着话音轻微震动的喉结——迟扬问他,是怎么看出来的。 “……谁醉成这样还能好好买东西。”而且以迟扬过度的防备意识,是不可能任凭他这么盖上衣服再打量半天,依然安稳睡着的。 “这么聪明,”迟扬低低地笑了一下,坦白从宽,“一滴都没喝,她们灌我也没喝。” 何弈不关心他喝没喝酒,只想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能松开他,放自己去看完剩下的几十页书,然后洗澡睡觉。他“嗯”了一声,委婉地暗示自己不想再往下聊,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,敷衍之意不言自明。 可惜迟扬接收到了也装糊涂,放在他后背的手收紧了,迫使他进一步低下来,几乎贴进自己怀里,低声问:“哥哥,我这么自觉,是不是应该奖励我点儿什么……” 何弈在他面前放下温和优等生人设的时候,性格其实是有些冷淡的,这种冷淡和他骨子里的教养混在一起,会给人一种摸不清他底线、也不敢贸然试探的疏离感。 但迟扬不是一般人,摸不清底线的在他眼里,一概当没有底线处理。 他轻松地拉开何弈挡在两人之间的手,坐起来,顺势将人圈进怀里,得寸进尺道:“不说的话,我可就自取了。” 太热了。 暖气充足,对方偏高的体温紧紧包裹住他,呼吸就贴在他耳边,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,与何弈经历过的任何一种交往都不尽相同。 他被迟扬不留退路地抱着,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无措的情绪,直觉有什么东西失控了,事态正向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。 他闭上眼,不去看迟扬近在咫尺的脸,似乎花了几秒才整理好情绪,维持着一贯的平稳,低声说:“要什么奖励?” 还当真了。迟扬一愣,嘴角扬起来,发现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可爱,能把这种调戏当正经话听。他想了想,说:“亲我一下?” 他也就是顺口欺负何弈,没想到对方反将一军,闻言摇了摇头:“不行,你上次教我的,不能别人让干什么就照做。” 说出这话的时候,何弈似乎终于找回了平常的样子,抬起眼来自上而下看着他,带着一点冷淡的调侃,和迟扬熟悉的、针锋相对的倨傲。 那眼神像一把火,点在两人身体相贴的区域,轰得烧起来。 迟扬的手放在他背后,感受着如常平静的心跳,沉默良久,投降似的松开了,大喇喇摊在身旁:“起来吧。” 何弈动了动,要坐起来,隐约觉得自己碰到了什么,又迟疑地顿住了,试探着开口:“你……” 你好像硌到我了。 迟扬没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,敷衍地“嗯”了几声,自暴自弃道:“是啊,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了,我同性恋,有反应不是很正常么。” 他移开视线,在心里默默地想,要是这人还跟平时似的单纯得莫名其妙,敢开口说什么那我帮你解决一类的话,明天就别上学了。 好在何弈只是停顿片刻,沉默地撑着沙发坐起来,尽可能避免身体接触,以一种十分克制的方式翻下沙发,走到了一边。 “那你去洗澡吧,”他一边说着,拿出迟扬给买的牛奶,拆开吸管喝了一口,“那些电视剧里擦枪走火的男主角都是去洗澡的。” 迟扬叹了口气,觉得这人在感情方面的思路简直莫名其妙——他总觉得以何弈的状态,如果现在自己借题发挥,随便威胁他两句顺带表个白,对方真有可能被他唬住、不明就里地接受了。 他现在就像是个天赋异禀的催眠师,遇到个压根不知道催眠为何物、又天生容易被催眠的人,还对人家抱有非分之想,靠最后一点良知拉着,才不至于反手把人催眠了扛回家去压寨。 “行,受教了。”迟扬坐起来,扯扯衣摆,瞥了一眼低头喝牛奶的优等生,觉得自己也是莫名其妙,买什么不好,非得给他投喂瓶牛奶。 可能是受这个插曲的影响,当晚何弈一如往常平静地沉入睡眠,却做了个不太平静的梦。 内容模糊而暧昧,具体场景他已经记不太清,只知道是自己坐在迟扬身上,难以忍受似的低伏下去,对方湿而热的呼吸扑在他颈窝里,贴着他的耳朵,叫他哥哥。 就像一头莽撞的狼崽,犬齿钝钝地扎在他肩骨上。 何弈抽了口气,从这个旖旎荒唐的梦里猝然醒来,靠坐在沙发上,耳朵隐隐发烫。 过了片刻他回过神来,平静地意识到,自己似乎也需要洗个澡。 从他有记忆起,尤其是长到十几岁之后,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亮的次数其实非常少,从梦中惊醒已经是家常便饭,哪怕那不是噩梦。 但从这种梦里惊醒,却还是第一次。 甚至比起诡异骇人的噩梦,他宁可每晚都从这样的梦里醒来,至少身边的体温是热的,梦见的对象也是他不介意亲近的人。 想到亲近二字的时候,他迟缓的思绪一顿,好像一个浮在水面上的人路过群鱼,被游鱼轻轻啄了一口。一些始终浮在那里、他不知缘由也无法理解的情绪似乎突然有了解释。 他好像很享受迟扬陪在他身边的感觉。 称不上多么趋之若鹜,只是不介意被这个人看见藏在面具下的本性,也不介意对方强硬地闯进他的世界里,坐在他旁边,和他分享烟和打火机,那样的享受。 何弈看了一眼挂钟,发现自己昏昏沉沉做了个梦,其实也不过睡过去一个多小时,两点出头,说不定迟扬还醒着,在打他的游戏。 于是他拿过手机,接着几小时前那个“嗯”字,敲敲打打,给迟扬发了一条消息。 “醒着吗”。 对方很快回了个问号。 何弈看着亮起的屏幕,心想,是啊,他要干什么。再回复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适,他心里转过几个念头,还未成型又被自己驳回了,看着空白的输入框,突然有些迷茫。 那迷茫很快被迟扬的消息冲散了——对方“正在输入中”的提示持续了好几秒,然后接连发过来两条。 “怎么了” “在打游戏,有事说” 他好像打扰到对方了。何弈皱了皱眉,自觉失礼,刚想回复一句“没什么,你继续”,手机却震了一下。 迟扬发起了语音通话。 他一愣,还是接起来。客厅静悄悄的,只有挂钟走动的轻响,还有电话那头不知什么游戏运作的声音。 迟扬带着笑意的话音传过来,似乎是在调侃他:“怎么了,哥哥,梦到我了?” 作者有话说: 想要评论和海星ovo 第11章 摸头杀 “怎么了,哥哥,梦到我了?” 熟悉的声音和梦里那声含混不清的“哥哥”重合起来,产生了奇异的深意。何弈下意识屈起腿,扯了扯膝盖上的衣服。 然后他意识到,这是迟扬的衣服。 “嗯,”他听见自己说,“梦到你了。” 电话那头窸窣一阵,似乎是迟扬对他这个回答来了兴趣,换了个姿势:“梦到什么了?” 何弈张了张嘴,觉得这个梦不太适合跟他分享,于是改口道:“……没什么,很快就醒了。” “嗯?”对方显然不肯善罢甘休,“没什么是什么,说来听听嘛。” 何弈不是传统意义上不会骗人的好学生,恰恰相反,他说起谎来很有一套,能滴水不漏地藏起自己并不温和的本性,将自己打磨得人畜无害,像一块质地上好的盘玉。 但面对迟扬的时候,也许是因为对方比自己更浑一点,他似乎很少隐瞒什么,也懒得去戴他那张三好学生面具——以至于现在他面对着迟扬,明明是应该说谎揭过的场合,他却有些说不出来了。 他垂下视线,沉默着,数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,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,迟扬问他,不肯说,是不是梦见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。 “不是,”何弈放在衣服上的手略微收紧了,语气却还是淡淡的,平静道,“没什么,你早点睡,挂了。” 他没有立刻挂断电话,只是放下手机,静静地看着通话界面——几秒后画面一闪,是迟扬没有等到他回复,挂断了。 不太礼貌。何弈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,在黑暗中抬头看向楼梯的位置,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。 刚才通话切断的时候,眼前一晃而过的,似乎不只是手机屏幕。 下一秒楼道灯亮起来,迟扬站在明亮的暖色灯光里,倚着墙,多此一举地冲他挥了挥手:“这儿呢——梦见什么了,说来听听?” 他洗过澡,头发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乱,被随手抓到头顶,露出额头,有种明朗又张扬的英俊感,穿着宽松的套头卫衣,底下是五分裤,隔着半层楼看不清他腿上的疤,常年伴身的那股浑劲儿居然奇迹般平和下去,整个人慵懒随性,像个平稳长大、性格阳光的普通男孩子。 何弈越过一个客厅,对上他居高临下的视线,被乍然亮起的灯光一晃,略微眯起眼:“梦到你家停电,灯泡都坏了。” 迟扬没理他的调侃,自顾自走下来,解释道:“不是故意晃你,我怕你做噩梦,下来看看。” 见何弈似乎不太理解,又补上一句:“我不是睡得晚吗,以前有几次半夜下来喝水,偶然,真的是偶然路过,看你睡着了脸色都不太好,估计是做噩梦了……不是特地偷看你睡觉啊,谁让你睡沙发上,去厨房不路过都不行。” 他明明也没有说什么,至少跟他从前那些明晃晃的**比起来,这话里的温情甚至比不上“哥哥”两个字,但听在何弈耳朵里,却不知怎么的,像关在心底里腐朽多年的空房子被人开了一条缝,微弱的亮光从窗框里漏进来,惊起满地蓬尘,呛得人喉咙一涩。 “噩梦啊,”他的声音似乎有一刹那的发哑,又很快调整过来,平静道,“可能是白天造孽多了。” 这样指向鲜明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,无疑有些反常,迟扬隔着半个客厅停下脚步,注视着他漆黑的、隐隐泛着水光的眼睛,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,试探道:“不是吧,我猜对了?” 何弈看着他,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戏谑或调侃的情绪——但没有,迟扬只是略微皱着眉,似乎真心实意关心他。 于是他斟酌片刻,低声说:“嗯,我经常做噩梦。” 尤其是成年以后的短短几个月,每晚都被铺天盖地的梦魇缠绕着,一度靠药物辅助入睡,不得安眠。 他屈膝坐在沙发上,腿上搭着宽大的外套,上半身却只有一件衬衫,由于睡觉的缘故解开了两颗扣子,露出一片皮肤,轮廓分明,却有种强自支撑下摇摇欲坠的脆弱,随着呼吸浅浅起伏。 迟扬看着那一小片皮肤,说:“不想说就别说了,还早,再睡会儿吧。” 他这话圆场的意思非常明显,何弈却仿佛没有接收到——他那间空房子关了太久,终于等到有人来推开一线窗户,恨不得竭尽全力留下稀罕的客人,将自己一屋子破铜烂铁都送给他。 但那毕竟是蒙尘已久的破铜烂铁。 “其实也不全是噩梦,”他像是怕迟扬转身就走似的,强行续上了之前的话题,话音还是平淡,只是语速不自觉快了些许,“就是经常做梦,知道了也醒不过来……” “我家人关系不太和睦,以前经常吵架,晚上也不能睡得太沉,怕自己不小心睡过了,出了事来不及……反应,”他想说来不及报警,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,听起来奇怪地哽了一下,“后来就算住宿,半夜惊醒的毛病也还是改不掉,醒了就只能坐到天亮。”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抬起头,似乎对迟扬笑了一下,眼底玉石般温和的光一晃而过:“但是来你家睡了以后,至少没有再惊醒过。” 除了第一晚——但就算是第一晚,他也难得睡到了将近天亮。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,包括那些反复的噩梦内容,包括自己家庭不睦的原因,但尽力组织了语言,最后还是只说出来些模棱两可、让人无法追问的东西。 可他还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似乎只吐露出这些,也已经很令人轻松了。 “其实我也没有看起来这么叛逆,”他最后说,“也不是很喜欢抽烟逃课……” “我知道,”迟扬走到他身前,伸手摸小动物似的摸了一把他的头发,手法与温柔毫不沾边,“我也不喜欢。” 如果可以的话,谁不想做个平凡幸福的普通人,在爱与祝福中长大呢。 已经将近三点,迟扬自己是不困,熬得晚了第二天也可以去学校补觉,但考虑到这位好学生在同学面前有人设,不能跟他一样上课睡,便好人做到底,替他热了杯牛奶。